分享日记|薄命红颜……

  总有一些人让你难以忘记,尽管他不是你的亲人,也不是你的朋友,他仅仅出现在你生活的某些场景中,构成你生活的陪衬,茶余饭后的谈资,或者成为你倾泄自己廉价同情心的容器。如果你是上帝伊甸园里受宠的玫瑰,他便是站在你脚边的一棵小草,被风吹得东倒西歪。你无力抚起他,只能心痛地看着他在风中挣扎,感受着和他一样的痛苦和折磨。你甚至不能抱怨上帝不公,因为他创造完世界之后,就弃之不顾了。
我在水管边洗衣服的时候,她凑过来和我聊天,其实也没说上几句,不过是我自顾自地忙着,她站在一边旁观。我不认识她。但人家和我打招呼,我总得应和几句,否则显得太没礼貌。她长得很年轻,估计着和我的年龄差不多吧,二十六、七岁?她说话的声音很温柔,不高不低,不急不徐,没有特别浓重的唐山口音。她的个子不算高,也就157公分左右,身材苗条,有些偏瘦。五官端正,眉清目秀,若仔细打扮一番的话,肯定会有明星风采。只可惜,身上的衣服很旧,随意扎起的马尾辫子上系着一个棉布的手绢,那是早就流行过去的打扮,我在上大学的时候,也曾经如此仿效过。
“咦,怎么好几天没看到那个小疯子了?”有一天,我的善邻r说道。
“哪个小疯子?”我吃惊地问。我从来不知道我家附近有什么疯子。
“就是那天和你聊天的那个女人,她是个疯子。你以后离她远点儿。”r对我说。
“她是个疯子?真看不出来。”我更加吃惊地问道。在我的记忆中,疯子大多蓬头垢面,嘴里叨叨咕咕,不是横卧在哪个垃圾堆旁,就是满大街追着行人和汽车跑,从没见过像她那样规规矩矩干干净净的疯子。
“你听谁说的她是疯子?”此刻,我最希望r说的不是真的。
如果没记错的话,从小到大,我没和哪个疯子交谈过,倒是用土块砸过一个疯女人,在我很小的时候。那是我们村里的一个疯媳妇,每天都背着背篓去拾柴火,嘴里不停地唠叨着我从没听懂的话。所到之处,总有一群孩子跟在身后,嘲弄她。听母亲讲,她是因为被父母逼婚气疯的。
“我听矿上人说的。我班儿上时常有人讲起她。”r说,“她千真万确是个疯子,哪天你仔细观察一下就知道了。她已经疯了好多年了。”
“好多年了?她十几岁就疯了吗?为什么疯的?”我穷追不舍地问。
我没有从r那里得到我想要的答案,倒是从她那里得知“小疯子”有三十多岁了,差不多比我大八岁吧。这让我更加吃惊,难道时光在她身体里停驻了脚步,为什么一个疯子看起来那样年轻?根本看不到她脸上的皱纹,尽管她那么消瘦。
有一天,“小疯子”——因为始终不知道她姓甚名谁,我姑且就这样称呼她吧——到水管那里洗桃子吃。一共有四个桃子,都不大,用手绢包着。草草地洗过之后,剥皮,然后才把桃子送入口中。那副吃相,很文雅的,根本不像是疯子的行为。只是接下来的事儿就让我很为她担心了,那包过桃子的手绢洗也不洗,抖也不抖,就扎到马尾辫子上去了。“看起来,她真有些疯。”我在心里为她叹了一口气。
“可是,那桃子是从哪里得来的呢?”我问我的另一位善邻,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l,她正坐在水管旁边的树阴下乘凉,手里摇着一把芭蕉扇。
“她有自己的老保。一个月一百多块钱呢。”l向我讲述了“小疯子”的故事。
“小疯子”是最后一批“知青”中的一员,在她下乡前,就已经是矿上的一名职工了。所以返城后,她理所当然地又回到矿上工作,还分得了一套一居室的住房。不幸的是,插队时被生产队长霸占了。
一个女孩儿家,最容易包羞忍耻,咬着牙咽下能噎死人的屈辱。要不然,她将如何嫁人呢?可是,纸终究包不住火,藏起来的东西最后还是要暴露在别人面前。
结婚以后,她的丈夫不但没有同情她,怜惜她,反而继续在她的伤口上撒盐。在她生下儿子之后,她丈夫很干脆地找了一个姘妇,大摇大摆地住进她的房子,却把她赶出家门,而且不许她亲近自己的孩子。
“她娘家没人替她撑腰吗?”我急切地问。在我们老家,如果媳妇受了气,都是跑回娘家哭诉的,要是男人不服软儿、下跪磕头求丈母娘,怕是不能把媳妇哄回家。
“她娘家谁管她哩,她一个后妈。”l似乎很不平地说。“听说,还是姨做的后妈。”
咳,一个人一生要承受多少不幸呢。她父亲年轻的时候和她小姨勾搭成奸,气死了她的娘。她的弟妹们都是父亲和小姨生的孩子,没有一个人心疼她,管她。
听到这里,我的内心涌出无限悲哀。“她现在的命运是在替她父亲偿还孽债啊。”我以此语掩耳盗铃一般地安抚内心的气愤与不平,以削弱锥心的疼痛。
最后一次见到“小疯子”,发现她的肚子高高地隆起,像是有孕六、七个月的样子。我突然想起,就在半年前,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夜,似乎在梦中,我听到房后隐隐约约地传来一个女人哆哆嗦嗦的声音:“大哥,你先把手里的刀放下……”
事情过去有十年了吧,我依然在愧悔自己那时的懦弱,这就相当于我也在她身上砍了一刀。如果不是这份愧疚,我还会在今天深深地想起她来吗?

2005年11月13日星期日(全文1930字节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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