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享日记｜流落民间的贵族……

　　舞台上的女模特，两条长腿拐来拐去，居然有个美名叫“走猫步”，这大概是因为猫的灵异与优美姿态吧。然而一只猫留给我的记忆，远比一个无聊的女人留给我的记忆丰富了许多。

某一年的冬天，它来到我的家里，成为我们家的一员。一只猫的到来，必须要获得全体家庭成员的同意。因为猫在本地的风俗里，像个莫名其妙的巫师，可能会带来不吉利。没有人会允许一只猫无缘无故地进入自己家里。那时候我的厨房——破败的厨房，鼠患成灾，硕大肥实的老鼠们，像无所事事的政客，一日三餐后，腆着肚子在我的灶台上散步，终于激起三位原住居民的愤怒，下决心要惩治腐败。先是大声疾呼，以言语抗议，老鼠无动于衷；继之以武力驱逐，鼠们去而复返；再是阴谋毒杀，投毒暗害，剩余的老鼠反而百毒不侵。丑恶势力居然生生不息，让我们想到老鼠的天敌，在象征性地付了几块钱之后，把它领回家里。

一只猫的到来，让我们心存厚望。我们以为，只要它在黑暗里叫唤几声，那些偷吃的家伙就会战抖，即使它不说话，它的威严也足以震慑跃跃欲试的鼠辈。从纸箱里把它抱出来的时候，我们有些失落。它太小。蜷在掌心里像个黄色的小圆球。从掌心里爬出来，再艰难地爬到木椅上，躺下。对这个刚刚到来的新家，懒得看上一眼，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。但我们并不失望。我们知道，终究有一天，它会成为我们期待的栋梁。我们开始省下自己的口粮，小鱼小肉地买给它吃。它也不负所托，一天天长大。

在它长大的那些日子里，老鼠们也一天天收敛行踪。两三个月后，它已经可以在厨房的任一高度来去自如了。当初接纳它，是希望它成为捕鼠的高手，但这些日子以来，它似乎对捕鼠的技巧并不在意。只顾自己吃了玩，玩了睡，像个沾染了不良习气的少年，到处闲荡。我们逼迫它，断绝它的口粮，它也不在乎，只顾呼呼大睡。这让我们心里发疼。这些日子以来，我们让它吃好的，住好的，对它呵护有加，它还是对我们若即若离。我们对一个亲戚说，把猫咪抱去，喂一段时间，让它跟别的猫学学怎么捕鼠。这已经是准备抛弃它了。它躺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，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，居然一点也不反抗，就这样离开了我们。

让我们想不到的是，几个月后，它自己跑回来了。那时候已经是春天。它独自穿越丛林，涉过小河，回到它的家。那天晚上，下了一场雨，厨房的门紧闭着。它在楼下的过道里，一声声地叫唤。第二天早上我下楼开门，它紧跟着，寸步不离。我看见它一身泥水，爪子上还残留着野草的绿汁。在外面那些日子，它是怎么生活过来的呢？还有，在回家的路途上，它遇到过哪些危险呢？忽然心酸。抱起它的时候，它温顺地躺了一会，然后跳下来，回到它熟悉的“床”上。我们决定不再抛弃它，哪怕它没有学会捕鼠。

它的归来，让我们很高兴，也让鼠辈们担心了很久。在外面的几个月，它捕鼠的本领没见长，但偶尔发发猫威，把那些鼠们捉了放放了捉，即使只是一场游戏，也让败类们胆战心惊。好歹“离职”学习了几个月，怎么说鼠们也得敬而远之啊。何况这几个月以来，它出落得一表人才，走起路来龙行虎步，翻滚的时候如玉山倾倒。这么帅的猫，难保在“离职”期间不会有猫女投怀送抱。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，我们知道它不是一只有责任心的好猫。不知道它是不是会对自己的放浪行为负责，如果哪一位猫女不小心爱上了它，注定是要红颜薄命的，就如爱上一片飞来飞去的云，所有的希望都将成为梦幻。它像一位懒散的艺术家，对一切都漫不经心，做自己喜欢的游戏，吃自己爱吃的东西，睡自己喜欢的床，还时常夜不归宿。每天早上看见它，都见它睡得香甜，一副累得很舒服的样子。

在我们家生活两年后，它失踪了，遍寻不着。问过许多人，有人说看见它被人抱走了，有人说它穿过小树林，走了。直到遇见一位司机朋友，他说亲眼看见一只肥实的大黄猫被车撞倒在马路上，一只花猫守侯着，久久不去，我们才确信它是真的死了。在穿越马路去约会的途中，它遭遇了不幸，离开了我们。它死在寻找幸福的途中，像李白醉酒捞月，像贾宝玉出家消失在白茫茫大地。

回想它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，竟似没有完全融入我们的生活一般。它离开了，留给我们无限的遐思，也让鼠辈们终于松了一口气。我有理由相信，它不是一只猫，它只是一个流落民间的贵族，从容地来了，从容地离开了。老鼠依然成群地走过我的灶台，当它们一天天肥硕起来的时候，我的悲哀也日益浓烈——为一只猫，也为我们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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